半瓶香

　　九年前他临了在火车站这样说：“虽然我要舍弃你，但你仍是我至爱的女子，你要等我。”这绝色的台词，若是搁在杜拉斯的文字里，和着湄公河的水声，由那个苍凉的情人道出来，任谁都会感动的。但行色匆忙，大抵要颠倒一下语序看：虽然我爱过你，但还要奔赴别样的春色。偏偏她信了，至死不悔地相信。

　　他还很文艺地送了她一郱香水，她说很贵的。岁月如飞刀，刀刀催着爱情老。开始他很守时地邮信，五色斑斓的信纸被她雀跃着在阳光底下照得目眩神迷，她回报的是省出买裙子的薪水打一个又一个的电话，邮一个又一个的包裹，如果抛开每况愈下物质生活不计，是挺琼瑶的一出。她一个人换煤气、一个人换灯泡、一个人淋着雨赶回家......有南方回来的朋友旁敲侧击说着谁谁负心的故事，才半年呢，她不信。想念的时候就从丝绒盒子里拿出那瓶香水，满满的华丽的香味，像保质期内的爱情。

后来遭遇下岗，偏又到了婚嫁的年龄，家人用尽三十六计让她恨恨地死了心。她嫁了一个很老实的男人，没有他帅，没有他浪漫，更不会谈爱情。然后有了一个孩子，那瓶香水就尘封了起来。偏偏在这个初夏，他又回来了。有预谋的遇见，仿佛时光倒流，那些影影绰绰的狂乱又开始纠緾百结。他还是那么讨女人欢心。“我是活不成的了，但见到你出来见我，我是死也欢喜。”他用了欧阳克被压在巨石之下对黄蓉说的话。

背叛其实很简单，一念之间易如反掌。第二天，她兴冲冲地偷偷从衣柜里翻出几件还带着樟脑丸味道的裙子和其他衣物，义无反顾地奔赴想要的幸福。他果然在那栋陌生楼房的下面等着，笑意灿烂。楼梯很徒，大包小包的，她拎着走在他右边，原来也很沉的。拐弯时偏偏又扭了脚，他说，没事吧，我先上去开门。她做菜，他靠在沙发上看碟。这个顺序，在她那个家是颠倒的。她说今天晚上夜班，他说亲爱的我等你回来。

夜有点凉，她从12路车上下来，4楼的那扇白天刚认识的窗户是关着的，有微弱的灯光透过窗帘亮着。可是，她是习惯了这些年下夜班那微亮的灯光，有个男人困倦在沙发或半躺在床上等她的。她给他打电话，响了一声，没有回应。想来她可能熬不过睡了。

她上了4楼，习惯地拉门，门是深锁着的。她忽然忐忑不安地冲下楼，很后怕地奔回那个熟悉了五六年的家。男人说，明天降温，你工作服里得加件毛衣了......她忽然泪流满面地折回书房，关上门，取出那个尘封的丝绒盒子，香水还在――只有半瓶浅浅的蓝游荡在熟悉的瓶子里。那半瓶华丽的味道呢？蒸发得那么的措手不及。

她终于相信，爱情毕竟只是一树繁花，繁花落尽，剩下的叫做日子，而日子里的爱与被爱终归也是一瓶子香水，打开了，用与不用都有终了的时候，那些“不如重新开始“的天真，只是平凡日子里奢侈的一个花边罢了。